“咚咚咚”不太和谐的敲门声响起,“谁呀?”门被吱嘎一声推开,应门的是个唇若涂脂,面如敷粉,明眸杏眼,平眉温和,眼尾泛红,瓜子脸型却又透着婴儿肥的可爱与英气并存的姑娘。“哦,在下宋兴文,夤夜到访,多有……是你!?”门外的宋兴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开门的正是那个揭穿奸商王万成的小姑娘。“怎么啦?我们熟吗?闲话少说,来干啥的?”宋兴文有求于人不敢造次,便又拱手道:“在下特来拜访林景林神医,还望姑娘通报一声。”“哦——”那姑娘刻意拖长声调,“你找林神医干什么?”语气中充满质疑。

“自然是请她老人家出诊,这是……”宋兴文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姑娘跳着脚打断,“喂喂喂!你什么意思!谁老了!”饶是宋兴文自诩聪明机智此时也愣住了,半晌后才试探着问道:“您就是……林神医?”“怎么了?不像吗?”宋兴文瞥见她手指上一层薄茧,又闻得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忙到:“不敢不敢,言语不妥,见谅见谅。”

“这还差不多!”林景双臂环抱,翻了个白眼,“现在去,是什么急症吗?”“神医误会了,久闻神医悬壶济世,时间金贵,故而提前一天预请。”林景挑挑眉毛,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还有这么客气的!是找我诊脉吧?”宋兴文掏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递上去,“其实也不尽然,至于原因,在下不便明言,神医一观便知。”“故作神秘!什么时间?什么处所?”“信中有说,至于诊金亦在信封之内,在下告辞。”宋兴文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林景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好奇,她利落地撕开信封。“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另一边,余杳在家中越想越不对,最后干脆拿出柳叶刀比划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虎丫头!”一个沉稳严厉的声音响起,“爹。”余杳立刻屏息站好,果然,走进来的人高大魁梧朗眉虎目,正是余杳之父,当朝镇远大将军。“嗯?”余将军看见余杳手里还提着刀,眉头一皱,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哦,爹,是这样……”余杳立刻将方才与沈风羽合斗黑衣人之事略略复述一遍,末了还说道:“只是那沈风羽的刀法古怪,女儿从未见过。”

“哦?”余将军一听这话来了兴致,“你且学一遍。”余杳从命,当即模仿起沈风羽的刀法来,“不敢说完全一样,却也决计差不了多少。”余将军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正是如此!”半晌后,他终于茅塞顿开地双掌相击,抽出佩剑来行云流水般舞得一套剑法,还剑入鞘,目视余杳道:“明白了么?”“父亲的意思是……这不是刀法?”“没错,这不是刀法,是用刀使出来的剑法......”

翌日,林景敲开了宋府的大门,“林神医,老朽恭候多时了。”前来迎接的人身材高大,面部线条刀砍斧削般平直方正,一部络腮胡显得粗犷而威猛,正是左骁卫大将军宋尚。“宋将军,闲话也请少说吧,令爱何在啊?”林景福了一福,随即问道。“啊,请随我来。”“将军请。”

来到一间屋前,“林神医,此处便是小女的闺房,请吧。”林景朝着宋尚点点头,“明白了,将军不必遣下人进来,我一人足矣。”说罢便推门而入。

坐在屋内安乐椅上的少妇一身雪青色襦裙,头戴一根成色极好的赤金如意簪,这女子自然便是宋祈徽,她见有生人进来,连忙起身要行礼,林景上前一步,伸手按住她,“别了,夫人年纪比我还长,我受不得这一礼。”二人略作谦让后便直入主题,林景拉过宋祈徽的手来,将自己的纤纤玉指搭在她的皓腕之上。“夫人有心事啊?”“啊?”宋祈徽没想到对方在把脉时还能扯家长里短,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心事便容易催动心火,而眼乃神思之窗,心火一旺,双目自然肿痛,心属火,肺属金,火能克金,心火影响到肺,变化为气短咳喘之症,夫人之疾是由心事繁多而致,故不可不问。”见林景一脸认真,宋祈徽震撼得无以复加,口中连呼神医,“神医!您如何知得!不错,妾今日正是有双目肿痛、气短咳喘之症候,至于心事……确实是有,但……”宋祈徽面露难色,林景却不在意地挥挥手。“我说对了便好,至于那心事究竟是什么,我并不关心,夫人更无需告知于我。这样吧,我给夫人开张清热解火的方子,还有……”

抓抓头发,林景有些脸红,考虑再三,她将作业宋兴文给她的信封递给宋祈徽,“剩下的事我不好明说,夫人自己看吧。”宋祈徽接过信,读着读着,两朵绯云渐渐晕上她的双颊,将信封交还,半羞半恼道:“父亲竟然……我可怎么……”“这个夫人就不必费心了,我会给您一副得男的方子,至于灵不灵……我心里也没底……”

许是话题有些尴尬,林景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想找个什么由头转移话题,突然间,她发现一本册子,书名是《四海杂谈》还署了“逸鸣”两个字。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林景一把将其拿起,捧在手心里,几乎屏住了呼吸。“神医您……莫非也是舍弟的读者?”“为了找这本《四海杂谈》,我几乎转遍了整个京城,没想到……等等……”仿佛才意识到似的,林景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夫人说……这逸鸣先生是……”看见林景这幅样子,宋祈徽有些忍俊不禁,“是,逸鸣正是舍弟宋兴文。”“是他……”林景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背影。“既然神医喜爱,那妾便送给神医吧!聊尽感激之情。”

此时的宋尚被紧急叫到南衙官署,“督统大人。”督统朝宋尚点了点头,朝摆在桌案之上的尸身努努嘴,“这是……”“你部下都尉沈风羽昨夜所斩之歹人。”“沈风羽……”宋尚眉头一皱,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沈风羽,“那你且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听见上封询问,沈风羽立刻将昨夜之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宋尚听完沉吟道:“这做派,委实像死士……只是……”

“这案子归我们北衙管!各位大人不必再伤脑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名身着藏青色软甲的壮汉大喇喇地闯入,身后还跟着几名赤甲护卫,一见此人,南衙督统心头火起,面上乌青,“这案子是南衙打的头,现在来抢功?你也配?”这南北二衙督统本就势如水火,此时见对方来截胡自己这边的案子,南衙督统自是犹如撮盐入火。

没想到北衙督统只是掏掏耳朵,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块龙纹玉牌,“奉圣上口谕,尔等安敢阻拦?死人抬走!收队!”南衙督统有心阻拦,但难违皇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衙的人将尸身抬走,双目喷出暴怒的火星。“督统息怒。”宋尚俯身道,“末将留下了此物。”握紧的拳头一翻,一个小瓷瓶正躺在宋尚手心里,“这是末将方才趁其不备取下来的。”没想到宋尚连这小巧腾挪、探囊取物之术都甚是精通,南衙督统大喜,接过来放在鼻头下轻轻一嗅,立即就得出了结论。“毒药,是……幻夜,能让人神情恍惚、精神萎靡、浑身乏力,但无法致人于死命,怪事……”

一场毫无结果的集议就这样结束了,沈风羽走出南衙官署后戴上斗笠,毫不引人注目地向定安伯府走去,方欲进府门,正巧遇上出门的唐御,沈风羽愣了片刻,随即作揖施礼,唐御僵硬地还了一礼,快速离去。“给师父请安。”一名须发几乎全白的老者向沈风羽点点头,示意他站起来,此人便是曾经的北衙督统,唐御之祖、沈风羽之师,当朝定安伯唐临。“风羽啊,为师告诉你的,那剑法只能用刀施展,你还记得否?”“师父教诲,徒儿不敢忘记。”沈风羽恭敬答道,“很好啊……”唐临看着满堂的紫薇花,仿佛在思念某个人,却又好像没有。“今天,那能用剑施展这剑法的人怕是要大放异彩了……”

斟一盏清茶,空气便仿佛也晕染上清香和安定,唐御端起茶盏轻轻一吹,听见雅间的门被小心打开的“吱呀”声,头也不回道:“殿下万安。”进来的人一身青灰色便装袍服,却透露出一种便装掩不住的非凡气度,那人嗯了一声以示回应,大步走到摆在唐御对面的椅子上坐定,开口询问道:“先生有何见教?”

此人正是李翊昭,唐御为他斟上一盏茶,启唇道:“只是想提醒殿下一句,提防身边之人,我昨夜夜观天象,见有伴星光华侵于殿下命星,故恐有宵小妨害殿下大计。”“宵小?”李翊昭一副不解的样子,“既是宵小鼠辈,哪又何足道哉?”唐御面色不变,声音却陡然转冷,“狂岚起于青萍之末,最是要提防不过,殿下好自为之。”见唐御动怒,李翊昭赶忙起身赔礼道:“先生莫气,是在下思虑不周了,在下一定注意身边之人。”

唐御点点头,看一眼窗外的太阳,站起身来,“先行一步,殿下喝完茶再走不迟。”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茶楼。要去哪里?唐御自己心里也不甚明了,但却有一种直觉引导着他向前走去,待他回过神来停下脚步时,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竟又站在上次见到终离的地方,“我这是怎么了……”自嘲般地摇摇头,抬起脚打算继续走下去。

“唐公子……”只是一声轻唤,却仿佛一根重俞万斤的锁链,立时将唐御将要抬起来的腿牢牢锁住。“终……终离姑娘。”看着眼前的人,唐御突然有一种分不清以往与当下,现实和虚幻的眩晕感,“真……真巧呀……”“唐公子是有什么事吗?”看着唐御面赤如火,汗如雨下,头重脚轻的尴尬样子,终离不禁觉得好笑,语带揶揄地问道。“不不不……没有……没有事……”唐御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他吸了口气,终于定下神来,问道:“终离姑娘可知道夏家的事?”

风拂过树梢,树上的叶子摇晃着脑袋,发出“簌簌”的声音,唐御本来无神的眼睛里迸射出两道精光,死死地盯着终离的表情,似是要找出什么破绽来,可终离只是自然地流露出疑惑的神色,“知道啊,怎么了?”唐御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无数遍,却依然无法发现任何伪饰的神色,不由他不信,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道:“看来她和夏家无有关系,巧合罢了……”叹口气,“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听他说出这话,终离才放松了藏在袖中攥紧的拳头,手心沙沙作痛,水葱般的指甲竟不知何时刺破肌肤,沾上殷红的血迹。

“特批恩科殿试皇榜已下,状元郎袁光耀,榜眼郎……”身着大红衣裳的官差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过,口中不住吆喝状元、榜眼、探花的姓名,身后还跟着敲锣打鼓,举旗摇幡的报喜队伍。可能是为了缓解气氛吧,唐御终于真正随口地问道:“袁光耀是谁?”

袁光耀是谁?京城中有不少人都在问这个问题,他们都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更不会想到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出身来历。“状元郎袁光耀,他是昔年平南大将军驸马袁咏麟和佑琳公主之子,当今圣上之甥,他的父母虽然都英年早逝,死在伪帝篡国的那两年,却也都是一等一了得的人物,若无此二人,伪帝绝难窃夺国柄,圣上怕也无法践祚登基……”偶有经历过当年那两场政变的老人在低声向晚辈诉说着袁光耀的父母和兄弟阋墙的血腥秘闻,末了还不忘诡秘地补上幽幽一句:“可千万不能把这些透露出去。”

此时袁光耀正在御书房内面圣,李翊明、李翊显分立两侧,皇帝坐在龙椅之上,那椅上九条金龙,条条面相狞恶张牙舞爪,直欲挣脱椅子的桎梏,将世间一切统统撕个粉碎。“好啊……”皇帝突然发出一声喟叹,“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看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袁光耀,盯着那容长的面孔、三角眼吊梢眉、大鼻子,两撇八字胡和尖尖的下巴,仿佛要把袁光耀脸上的一切部件全都揉进自己的眼里脑里。

沉默,巨大的沉默,在此等沉默下,空气仿佛都凝成液体,让人压抑而无法呼吸。出声打破这巨大沉默的还是皇帝,“这么些年……苦了你啦……”“天恩浩荡,臣不觉苦。”袁光耀的回答相当得体,李翊显悄悄抬头瞥了一眼皇帝,随即便悚然一惊,慌忙垂下目光,因为他竟在皇帝的脸上看到了慈父般爱怜的神色,这可是他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事!“你娘若是知道你经历了许多不如意,想必也会怪朕的……”“陛下垂爱,臣不胜惶恐。”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委实太过古怪,袁光耀忍不住与皇帝对视了一瞬,他竟在皇帝的目光中读出怜爱、自责、悔恨、怀念、厌恶、不堪回首等数种情绪,此时袁光耀的内心已不能仅用“纷乱”二字来形容,只能深深地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

“此次开特批恩科之原因,想必你是知道的。”“是,开设本次特批恩科是为了遴选将才,以平南方乱党。”袁光耀恭谨答道,“不错。”皇帝点点头,“朕欲封你为征南将军,领横江铁骑五千,潼山武卒一万,南下平叛。”见袁光耀正欲张嘴,皇帝又补充道:“不许以资历不足相辞,朕意已决!你和翊显先退下吧。”“臣遵命。”二人躬身一拜,退出御书房。

待二人身影彻底消失后皇帝开口问道:“翊明啊,你怎么看朕这旨意。”李翊明天生不会打诳,据实说道:“儿臣以为不妥,其一,状元郎没有资历难以服众;其二,状元郎未经实战,难免有纸上谈兵之虞;其三,横江、潼山历来扼守桃塞,拱卫京畿,不宜轻动。故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说罢便等待着暴风雨般的斥骂降临,但超出他预料的事发生了——皇帝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叹道:“有主见,不苟同,是好事……但也要学着迂回些……”

李翊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宫来的,自小到大,皇帝对他就只有不满、否定、斥责和辱骂,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这还是第一次。“算了,不想了!”李翊明定了定神,因为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离皇宫不远处的崔府,崔安衾魂不守舍地走出大门,迎面就撞上只身前来的李翊明,“长……长公子殿下?民女见过长公子殿下。”“崔姑娘请免礼!”李翊明下意识地要去扶崔安衾,可手才伸了一半就意识到不妥,只得尴尬地僵在半空中,崔安衾恍若未见,自然地起身,开口问道:“殿下是找家父有事吗?”“啊,不是,崔大人乃当朝宰执,公务繁忙,在下岂敢来叨扰,更何况依《大诰》皇子绝不可私交朝臣。”“那长公子是……”不知为何,崔安衾感觉自己已经猜出了答案,一阵不祥的预感随即浮现,“啊,在下闲来无事,作了两篇赋,特来请姑娘斧正。”李翊明说罢便从广袖中掏出一卷上好的宣纸,双手递上去,崔安衾心头一跳,脑海里回响起方才崔宰相对她说的话……

仿佛父亲睿智而令人无法抗拒的目光依然注视着自己,“高祖开国,高宗定乱,太宗安朝,夏家皆与有力焉,功起五世如何,兴有三朝又如何,在皇帝生杀予夺的特权之下,这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安衾,崔家自前朝兴起而屹立至今实属难得,看似荣华泼天,实则危如累卵,稍有不慎,立时跌下万丈深渊。我们都须谨小慎微才不致断送家业,你以为那句‘懂得低头’只是说你?那是在提点整个崔家!记住,万不可与皇室众人牵上关系……”崔安衾怕,可她看见李翊明那真挚诚恳的表情,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婉拒的托词已到嘴边,最终却改为一句:“既然殿下不弃,民女便献丑了。”

十二日后,一万五千南征军已万事俱备,在百姓对粮草辎重准备如此之快的啧啧称奇声和以袁光耀为将的窃窃私语声中,皇帝在拜将台上将系了黑绶的将军金印赐给袁光耀。就这样,大穆史上第一个由状元直擢为将军的人带着拱卫京畿的横江、潼山浩浩荡荡而去,不过一天便南出玉台关,只给京城留下了被马蹄激起的漫天尘埃。

对于穆朝而言,南征的确是件大事,但对京中的贵胄勋亲来说,南征不过是一个在他们生活池塘中激不起几圈涟漪的小石子,他们的生活,还是要像按他们的习惯纸醉金迷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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