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刘静,笔名将离,淮南散文作家,高中语文教师。文字为心,笔墨为意,心有沉香,无惧浮世。

刘静散文三题

一、雪落无声

冬天,若没有一场雪,是不能称之为冬天的。

雪是冬的精魂。冬之有雪,如同一个女子扮上了最美的容妆,不事雕琢,无心张扬,却独具一种摄人心魄的清魅。雪起,纷纷于天地之间,身姿曼妙,步履轻盈;雪落,世界变得安静,肮脏被湮没,凌乱被抚平,连空气也充满了新生的力量。数度轮回中,冬雪,以冰清玉洁之姿,换零落成泥之叹,荡涤凡心,救赎众生。

从不敢妄言喜欢雪,因为自己的灵魂永远配不上她的纯粹,总是沾染了太多浮世的尘埃。记忆中,那些与雪有关的岁月,那冰冷的外表下涌动着的火样的存在,原来,从不曾走远。

小时候,总是在童话中畅想天使的模样,她一定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长着一对洁白的翅膀,她一定会轻轻地来,悄悄地去,为人间播撒着希望......天使的神秘每每让人遐想,可是最终,谁也没能真正目睹她来过,反而是冬天的雪,一年一度,总于万籁俱寂时悄然而至,给童年的冬天送上一抹素洁的惊艳。

那年,我十岁,雪很大。也正是那一年,第一次对雪有了深刻的记忆。只是,记忆的烙印并不仅仅是那场大雪,更是雪中那一抹兀自伫立的身影。这身影,历经岁月的雕琢,早已定格成生命中的一个坐标,让我在今后的人生路上,不至偏离前行的轨道。

不记得何时开始的雪,也不记得飘了多久的雪,终于停了。积雪到底有多深,有多厚,这对那时的我来说,是很难用数字去衡量的,只记得当我站在雪地中时,雪几乎要达到了膝盖的高度。天地万物早已失却了往日的模样,处处粉妆玉砌,如同童话中的白色城堡,藏着许多新奇的秘密。或许正是这种联想刺激了我的神经,我竟然一时兴起要去奶奶家。奶奶家在另一个村子,离我家有三里的路程。晴好的天气,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一场大雪,让这本不算什么的距离顿时变得有些遥不可及。

虽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打击了,我的提议遭到了父母的一致反对,说什么路太远,说什么这样的天气就该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可他们的反对越发坚定了我的想法,终于在一番唇枪舌剑软磨硬泡之后,父母妥协了,但条件是我自己去,没人送我。想想自己好歹也快小学毕业了,还能被这种“威吓”给镇住?去意已决,我终于远离了父母的叮嘱,一个人踏着积雪雄赳赳地上路了。

那条通往村口的路,多多少少印着一些脚印,尽管路上看不见什么人,但是有这些脚印的指引,和路两旁大树的参照,我还不至于“误入歧途”。一路向北,过了中学旁边的那座石桥,就算出了村了。刚出村,我就感受到了狂风的力量,风中的我几度站不稳脚跟,不得不时时被迫停下,裹紧围巾,戴好帽子,使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双眼睛在“手无寸铁”地和寒风搏斗着。

路上的脚印越来越少,为了抄近路,我必须从两个村庄之间的那片田野穿过。那里有很多麦田,麦田中间有一条小道,小道一侧还有一条不深的小沟。印象是深刻的,可是现在,哪里还能找到一点路的影子啊!我一边努力地搜寻记忆,一边小心地摸索前方,每一步都觉得很沉重,似乎脚下已不是厚厚的雪,而是深深的泥潭。红军过草地会是这个样子吗?几乎停滞的大脑中竟然不合时宜地迸出了这个问题,更没料到的是,答案还未及想出,我就已经结结实实地跌坐到了地上,不,确切的说,是雪上。雪,灌进了我的胶鞋;风,吹开了我的围巾。脸上早已没有什么温度,嘴巴似乎也要被冻住了。我努力地爬起来,抖落身上的残雪,无意中瞥见身后的雪地被我的身体印出的形状,有些不雅,却又那么有创意。我不由得想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直到此刻,我才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有多么冲动,才明白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举目望去,前方的那个村庄变得如此可望而不可即,回头看时,身后竟也是茫茫雪野无一人踪影。我被大雪包围了!偌大的田野只剩下我一人,到处一片的白茫茫晃花了我的眼睛,本来还隐约可辨的沟渠,这时竟越看越像路了,我不知自己是否走在正确的小道上,还是一直走在沟里。就在我驻足愣神的时候,不远处的一道快速划过的灰影吓了我一跳。大灰狼?黄鼠狼?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待定睛追随那个影子时,才觉得应该是一只野兔吧。记得爸爸曾说过,雪天的野地是经常有野兔出没的。可现在,就算真是野兔,我也没有任何心情去追赶了,只求它不要时不时地来吓我就好,最好,离我远远的。

是继续,还是返回?继续需要勇气,可返回似乎更需要。站在雪野的中央,我努力确定自己离哪一个村庄更近。望望前方的村落,再望望后方的石桥。石桥?石桥!石桥上竟站着一个人!虽然距离遥远,看不清面容,但是那顶军帽和那件军大衣我是那么熟悉!是爸爸!一定是爸爸!除了对我放心不下的爸爸,还有谁会在这样的天气站在桥上赏风景?爸爸似乎也知道我看见他了,冲我不停地招手,是让我回去吗?还是让我继续走?我瞬间有了答案。第一次出行就灰溜溜地折回,哪里还像一个军人的女儿?想到这里,我开始咧开那张几乎被冻僵的嘴,冲爸爸夸张地笑着,我知道,他可能看不清我的笑,但我相信,他一定看见了我的手势,那是前行的标志。因为我的爸爸,正在以同样的手势回应着我。

此刻的天空,又飘起了雪。我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转过身去,眼睛里有温热的东西在涌动,这温热,渐渐弥漫开来,漫过心头,漫向远处,融化了前方的深雪。路,不再漫长,因为身后,不仅有我深深浅浅稚嫩的脚印,脚印的那端,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力量。我没有再回头,不知道雪中的那个身影继续伫立了多久,也许,不是一刻,而是一生。

拥一方寒冷,品万缕温存。此生亦唯愿,独守世界的一隅,面对那漫天无声的精灵,远远地凝望着,静静地欣赏着,暖暖地回味着,一直,到永远。

二、失约的桃花

余寒未尽,三月轻至。不经意间,校园的小路两旁已是花开满树了。

驻足树下,仰望那一树繁华,犹如仰望一个瑰丽的梦境。红的、粉的、白的,含苞的、盛放的,孤独的、热闹的......梦境里处处繁花似锦。一直相信,每一抹灿烂的背后都藏着一个秘密,或深,或浅,或近,或远,那是属于三月的秘密,所以才会在每个花开的春天,被有心的人轻轻拾起。

桃花!桃花!兀自夭夭,灼灼其华。树下的时光不觉溜走,花间的心事无端蔓延。无心抗拒,亦无力转身,任凭那些春天的精灵,牵住我的目光,扯痛我的思绪,直到三月的天空飘起旧时的雨,直到记忆中,再也没有了你......

前世

南庄的桃花依然盛开吗?多想穿越时空的隧道,做一回门内的那个纯净女子,低头浅笑,素衣轻扬,春风中把自己站成了一枝桃花。只一眼,便是万年,让芬芳在你的心头洇出深深的烙印。从此,一路山水不相逢,两处相思无人知。

桃花潭的水依然清绿吗?一叶扁舟,随水流淌,送君千里,难诉离殇。也许,把告别写在一个开满桃花的地方,水波也会漾出诗意,抚慰柔肠。请让我折一缕桃花吧,缠绕进无限的牵挂,纵然山高水远,天涯亦只脚下。

桃花扇底的风依然寒意袭人吗?一枚弱不禁风的秀扇,如何舞得尽那千回的婉转?一滴红尘浸染的女儿泪,如何系得起那王朝的兴替?失了佳人,误了桃花,那一世的繁华,终落幕成铮铮的佳话。......

桃花不言,笑看沧海,转眼桑田。

我们用前世的爱守护着那一抹粉泪般的红,注定我们也要用今生的恨去面对那落红卷起的痛。会恨吗?无从知晓。也许,爱的反面真的不是恨,而是冷漠。

今生

不知道,我的到来是不是一个错误;不知道,去年的三月是不是一场赌注。花开堪折时,春风的素手拂过枝头,桃花的妖娆明媚了整个春天。心弦轻拨,华章迭起。那一场关于桃花的盛世之约,不问红尘过往,只求今世来生。从今后,万千旋律只剩下唯一的主题。我是你眼中的温婉沉静,你是我梦中的玉树风临。眼角眉梢,写遍柔情缱绻;字里行间,浸透相思无边。携你的手,十指相扣,两心相投。

还记得吗,我们一起聆听过的温柔的风?风拂乱了我的长发,你说,那是风在发尖轻舞。还记得吗,我们一起沐浴过的缠绵的雨?雨打湿了我的双眼,你说,那是水在泉中深流。天知道,我曾经的网名被你如此解说,竟似完美至极。你用手轻触我的鼻尖,我报你以巧笑嫣然。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躲雨的屋檐下,依然残留着昨日的气息;今日的阳光里,却已不见那双双的身影。

我想,我是爱过你的,当你花一样的容颜让我梦绕魂牵,当你不经意的片语只言让我浮想联翩。我想,我是恨过你的,当你的视而不见凋零着身后的花瓣,当你的载笑载言盛开在别人的视线......爱与恨的边缘,从来就只是一念之间。誓言中的桃花,终于迎来了梦醒,雾散。

梦,何尝不是一场春梦呢?浮生亦若梦,为欢能几何?梦一样的记忆,随花,纷纷飘落。梦中的我们,无话不言;梦醒的你我,无话可言。那场关于桃花的约定,终被时光酿成了一曲流觞,飘逝在季节的更迭中,流落在人世的尘埃里。风起的时候,会想起;月圆的时候,会想起;寂寞的时候,会想起;热闹的时候,会想起;见你的时候,会想起;不见你的时候,还是会想起。

桃花落,思念生,梦一直如影随形。三百六十五个日子,原来,我从不曾一个人走过。

关乎桃花

校园的夜,静谧如空。借着月色朦胧,寻觅白天的繁华。她们依然执着,依然热情,不因黑暗的吞噬而隐藏自己的光芒,不因他人的冷落而收敛固有的芬芳。

此刻的你我,近在咫尺,却是不若天涯。天涯之外,常有挂牵;咫尺之内,再无眷恋,哪怕,我们之间,只有七秒钟的距离。七秒!多希望人的记忆也只有七秒呵!若能如此,每一次的相思,不用等到疼痛来临;每一次的遇见,不用担心遗忘将至。你还是那个你,我还是这个我。桃花不谢,爱情不凋。

......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伤朱颜。

肯将心事付笔墨,奈何无人与坐谈。

此时,夜色正浓,桃花正艳。

废墟上的故乡

文字诉不尽过往,正如脚步走不出故乡。

——题记

年10月4日,淮河岸,细雨如丝。

这一天,终于得偿夙愿,回到了暌违二十年之久的故乡——十里之城。这是重逢,亦是最后一面。也许从明天开始,故乡的名字就将被载入历史,只留存于我的记忆和文字中了。

二十年里,无数次在心中勾勒再见的场景,无数次在梦里触摸旧居的模样。二十年后,当我再次零距离地贴近这片土地,未及四处寻找,童年的记忆便如当年决堤的洪水,纷纷向我涌来。

久别如初恋,可是故乡,你,还记得我吗?河堤改道,村庄拆迁,此日不见,重逢无期。

雨停的那一刻,三十年的铁杆“闺蜜”Devon同学载着我在淮河大堤上一路飞驰,疾劲的风掠过耳畔,惊醒了阵阵乡梦。“近乡情更怯”,在我和我的村庄近在咫尺的时候,Devon的话很适宜地在耳边响起。不敢问来人,是不敢吗?只是无须罢了。陌生了公路两边的建筑,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与家的距离。

废墟!又是一片废墟!“我们不会来迟了吧?”连家在此地的Devon心中都没了底。我的心瞬间坠入一片黑暗:就这样擦肩而过了吗?近了,更近了!我看见废墟赫然停止在一个该停的地方,我的家!下一个废墟的诞生地。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车子停在曾经的黄咀乡政府的大门旁,时隔二十年,我的双脚再次踏上了这片梦中的土地。我是那般小心翼翼,唯恐踏碎了这里的寂静,这里的回忆。周遭没见着几个人,即使见着了,也是彼此陌生的。

一步步靠近,一路路张望,如此熟悉,又如此心惊。童年最美丽辉煌的大院如今已是荒草丛生、面目全非了。两扇曾经威风的大铁门已是锈迹斑斑,颓废地静默在不起眼的角落,若不是同伴提醒,我甚至没有发现上面竟然还残留着“黄咀乡政府”五个大字。

记忆中的大院是个很大的乐园,北面有一排排连接在一起的长长的办公室,正中是一间大的会议室,里面放着一部古老的电话机。东南有深井,西北有浅池,西有食堂和派出所,东有大门和广播站,院子的正中有一座三层的大花园,花园最高处有一棵长青的松树,下面两层种有五颜六色的菊花,有深红浅白的月季,有鸡冠花、紫薇花、还有好多好多我忘记了名字的花朵,是的,很多很多......可现在,一切都不在了。眼见的地方是如此局促,似乎一脚便能迈个来回。一台挖掘机停在进来的路旁,随时待命将这里夷为平地。

“怎么就这么小了呢?”我兀自嘀咕着,依稀从地上辨认着花园的圆形痕迹。“因为那时的我们都很小,所以世界很大很大。”Devon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回答。

我站在这片残破的土地中央,指着东西南北一一追忆,猜测它们分别是当年的谁谁谁。一棵硕果累累的柿子树默立身旁聆听着我们神经兮兮的对话:“这是你家的柿子树吗?”

“我家没有,不知道是谁家的。”“要不我们摘点回去?”“你去吧,我给你放风。”

结果,那个预谋偷柿子的人嫌弃它们被鸟雀亲近过,巡视一番,无功而返。从大院出来,我们从马路来到了大院的东南一角。我家当年在屋后另开了一个后门,正对着马路,于是所谓的后门成了名副其实的前门,我和哥哥上学放学,走的都是这个门。

门正在开着,里面暗沉沉的,一桌老人在打牌。我们进门时,他们皆向我们投来怀疑的目光,看得我心里直发虚。

一番自我介绍后,我们获得了进入的许可。曾经出入自由的地方,如今却要得到别人的允许才能进入。我终究成了这里的过客了!

屋里随意地堆放着许多辨不清何物的东西,我不敢久视,有种超越时空恍惚之感。小心地绕过那桌老人,我和Devon挤进了后院里。天哪!这是小院竹林吗?一片郁郁葱葱的竹子正在院中旁若无人地疯长,诉说着这里唯一的生机。隐藏在竹林后面的厨房还在,但是破败得如同隐居着丐帮帮主。厨房南边的猪圈还在,似乎还扩充了地盘,只是,再也没有了胖胖猪。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好奇你家的猪住在哪里,原来就是这里啊!”Devon轻声说着,“也难怪,那时的我从来都没有进过你家的院子。”

葡萄藤没有了,石桌没有了,石棉瓦搭建的棚子没有了,院子中间堂屋通向厨房的砖头小路也不见了。哪里还有一丝家的气息啊!分明已经变成荒草凄凄的废墟了。站在院中,心如五味杂陈,口中再也无言。想起了之前和Dev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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