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文艺

第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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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那棵无花果树

那是一棵孤独的树......

空间的局限让时间的拉长来弥补，通过更多受惠的寻食者的传输把它的种子向更广的范围撒播，这也许就是这种果树的“智慧”所在吧......

校园那棵无花果树

□王文正

在校园里一个拐弯抹角、凹进凸出的方形小院里，生长着一棵无花果树。从小院正面（院门）背面（反方向）两个角度去看，“L”形的院墙和大致呈“L”形的两层楼房合围，正好圈成一个二十多平米的方形小院。在偏离院中心稍靠近院墙的位置，这棵无花果树独然地挺立在那里。

这是棵孤独的树。狭小的院子里就这一棵树，并且偌大的校园此类树种仅此一棵。它不像水杉树成林成片，不像樟树和桂花树成行成列，连和它一样稀少的棕榈树都三五成帮，银杏树也三棵为伴，而唯独这棵无花果树却独木挺立，并且近三十年来一直这样一木独立。

小鸟们嫌它低矮，不大来此栖息，偶落一鸟作惊恐状，不安地四下观望，稍有动静便惶然飞走。只是在无花果树的果子成熟时，小鸟中机灵胆大的会摸到这棵树上偷啄果子吃。黄蜂只对果子感兴趣，每当这棵树挂果后它才来光顾，不声不响地落在果子上专注地干着它的活儿。一只猫子偶尔也会顺着树干敏捷地爬上树枝，再蹦到院墙上爬行，姿态悠闲的样子。除了这些，连同白天院子里的人声喧闹，夜晚院子里的虫子低鸣，就只能算是对无花果树孤独寂寞的搅扰，而这棵树仍孤独依然。

这棵树似乎是风景树中的另类。它不像其它风景树长在路边、花园、草坪这样显眼的地方展现自己、悦人眼球，它却长在别人不易发现的偏僻的地方。它的样子说不上美，也不跟谁争奇斗艳，跟其它树相比似乎有点相形见绌。它没有水杉的高大挺拔，柳树的清新柔媚，梅树的佶屈纤巧，更无紫薇花的色彩艳丽，桂花的芳香浓郁。它似乎没有多少值得让人称道的地方。

这棵无花果树是棵造孽的树。它的生长环境并不算好，西南两面有房屋的遮挡，院门北侧有高大梧桐树的遮罩，小院里还铺满了绿色地板砖，只在它的根部周围留了一块比坯模子大不了多少的正方形的黄土地供它接收雨水的润泽。无花果树的树干一人高，并且略微弯曲，像是定格在广播操的侧身运动而未恢复站直状。暗灰色的树干海碗口般粗细，树皮上清楚地看得到它曾经的累累伤痕。树干上下间隔不一地布满了十几道刀砍过的条痕，有几处还缺了几块树皮，像是当年棒子打或石头砸而留下的大小厚薄犹如铜钱或纽扣的浅窝状缺痕。树干腰部偏下一点的位置，不知在什么时候让钻心虫给蛀空了一个拇指尖和食指尖对合大小的扁圆形的黑洞，树干上部靠近支干分叉的背阳面，有一片树皮如同长了癣似的皲裂难看。这个小院和楼房曾经有几年让学校开设为内部招待所，于是进来的闲人就多了。有的要不照着树干踹两脚，要不折断一小枝，要不扒着支干荡个秋千或做个引体向上，吊坠得树身直摇晃。无花果树的树干之上原本有六个支干，长势旺盛。然而先是学校一领导进招待所经过树下得低头过去，嫌树枝碍事，便命令花工砍掉碍事的。花工只得照办，锯掉了两个支干，还乱砍乱拽乱扯伤及其它几个支干。后来隔壁邻居没事找事，找碴儿吵架，说树叶果子落到他院子里。领导怕麻烦生事，下令截掉伸向邻居院子方向的树枝，花工马上行动，又锯掉了一个支干。故而如今我们看到的无花果树就成了枝体残缺不全，仅剩下三个支干的现在的这个样子。三个被锯掉的支干残剩下的断茬经过年复一年、日积月累的日晒雨淋、风吹霜打的侵蚀已经干枯且捎了色，三个断茬横截面上还都各有一个虫蛀的小洞。残存下来的三个支干，一个缺一大块树皮，另一个没了一长趟树皮，还有一个其发杈的壮枝树皮少了一长绺。没有了树皮的裸露部分，其树质已有些枯黑。支干其一的一个侧枝断茬焦黑枯朽，茬头拘蜷畸变成一坨疙瘩，其状狰狞。三个支干整体上斜伸、扭曲、折拐、上扬，其形半枯崛突，其态畸形怪异。

一度以为这样一棵历经劫难，枝干残损得这么厉害的无花果树难以再存活下去，尤其是在冬天看上去跟一棵死树差不多似的。没曾料想它竟活得那么坚强，年复一年地枝干壮实，枝杈四散伸展。三个支干一级级地分枝发杈，树枝大体上由长到短、由粗及细、由疏及密，最终长出数不清的小枝。一树众多的枝子长短不一、粗细不同、姿态各异，直竖的、歪斜的、弯曲的、平伸的、侧倾的、下垂的，它们枝丫纷繁、参差错落、横竖交织、杂乱无序。舒展的是没受折损不受限制的伸向院门方向的长枝，它先是平着伸出再向下弯曲然后枝头上翘，一幅自由而洒脱的样子。疏朗的是三五枝高枝，它们高出众枝，倾斜着向上尽情伸展，悠扬而飘逸。异趣的是两个支干上近些年各自新长出一枝侧枝来，它们树皮光嫩，颜色新鲜，长势强盛。一枝在支干上贴着扭着然后斜着从树枝空隙里往上窜，枝条已发展得全奂，大有追撵攀比老枝后来居上之势；一枝先与支干垂直竖立，继而一分为二，犹如一个弹弓叉分出两根黄荆条样的细长枝条。它们点缀枝间，迥异它枝，多少增添点趣味。密集的是众多分枝分出的如笔杆、如筷子、如铁丝般粗细的小枝，它们乱蓬蓬、乱糟糟，呈散射状披散开来。它们每一枚小枝条的枝头梢上，夏天伊始，炎阳烈焰的锻炼，雨水的淬火，就已经铸造出一个绿色的锥形箭头，到冬天叶落它还锋芒毕露。这千百枝小枝条俨然蜕变为千百枝利箭向空中攒射，透射出昂扬蓬勃的枝脉律动和生命的张力。就这样无花果树从三个支干上派生疯长出的无数个枝条，枝枝杈杈张牙舞爪地在小院上空积聚伸展，遮掩了大半个院子。

阴历二月，无花果树的枝条上冒出了小而嫩的尖叶。随着叶片的渐长，感觉像是在枝桠上点了菌种而长出了转基因绿色木耳似的。几乎在同时，几个枝头伸出几个小无花果来，让人感到惊奇。更奇特的是个别年份，叶子还没长出，枝头上却先挂出几个小果子来，跟逗你玩似的。等到春夏之交，叶子长得宽大了，枝杈上才正式开始生出一颗颗小青果。到了夏天，一树的叶子浓缩而茂密，茂盛的掌状宽大叶片密密实实、层层叠叠、层次错落算是遮盖住了树枝的丑陋，也给小院在空中撑起一片绿色，在地上撒下一片绿荫。太阳光照射过来，树下一团混沌的叶影，不见了树枝的影子，阴影中点亮的几处白光印证着太阳光从树叶缝隙中穿透下来的艰难。而宛若长定形的青皮核桃般大小的梨形无花果挂满枝丫，隐藏在绿叶之间。随着无花果先是发黄，接着变得紫红，直至最后裂开了口，无花果就算成熟了。有趣的是，无花果与其它果子的成熟有些不一样，其它果子如枣子、桃子、苹果、梨子、柿子等这一类的，到了成熟季节，基本上绝大多数都已成熟，可以从树上全摘下来。而无花果则不同，从阴历六月开始直至延续到十月，每天成熟几个或十几个不等，一直到“小雪”节气过后，树叶落尽，还有未成熟的零星的小青果点缀在枝头。所以一旦无花果成熟，你要想过足无花果美味的瘾，还真不太容易。每天成熟的果子不多，低枝的果子垫着高凳尚能攀摘，高枝的果子大多只有望果兴叹，有的拿根竹竿试着把熟果挑下来，果落地则摔个稀乱，惊得摘果人唉呀唏嘘的。

面对这棵无花果树，我的内心有所感触。“鸢飞鱼跃，道无不在”，万物生灵，各自有道，即使是一棵树也是如此。静下心来，抛却喧嚣、浮躁，摒弃纷争、杂念，观赏面前的无花果树，犹如阅读一篇作品那样去细心琢磨，仔细品味，你会读出它内涵的一些味道。在“师法自然”的演绎推理下，这棵无花果树也就成了我们吸取精神营养的对象。这样的话，它就不仅有了形，也就有了精神、品格和个性。是的，这棵无花果树，不是以外形见长，而是以内质取胜的。它身处不利的环境，忍受虫害及人为的砍折虐待之苦，仍然坚守那一小块土地，默默地作为小院的守望者。它扎实的生活态度，坚韧的性格以及身处弱势而不颓萎，倍受打击而依然故我顽强生存的精神，我是读出来了。它给予我的还不止这些。它如同隐匿躲藏、置身局外、与世无争的隐士。它的孤独是个性，更是一种境界。甘受孤独，宁愿寂寞，未尝不是一种少有的精神执着，独有的坚定性格。它的一木独立倒像是非尘世之外，而在尘世之中竖起的唯我独然，清高幽雅，诡异谲怪，超凡脱俗的精神标杆。它更像是一位哲人。它的孤立存在的背后关联着无花果树自唐朝以来外来物种中国化、本土化的特殊背景，似乎以它具体而又形象的典型例证把偶然与必然二者之间抽象的辩证关系作出了精准的诠释。它打破了人们的定向思维（先开花后结果），给你来一个逆向思维（无花而果），而这仅仅是迷惑你肉眼的形式假象。它的“无花果”之名本身就存在着逻辑上的悖论，你尚需一番科学探究才能弄清楚它花藏果内的真相，内蕴深藏而不外扬，独特的形式下所包涵的内容并未违背“果树是有花而果的”这一规律，只不过在进行这一归纳推理时，给你举了一个果花并存的形式特殊的例子，给你出了一道难题而已。它还像是一位智者。它一年一度地从春天发芽生长到冬天叶落果掉，像写记叙文那样，大多采用顺序的手法来默默地讲述它的故事，偶尔也会先挂果后长叶，像是给你来个倒叙手法，叫你揣摸不透它的玄机奥妙。无花果树的挂果期特长，它似乎把所有的果实都编码排好了先后秩序，然后按月按天分期分批地次第渐进而后渐减式的成熟，空间的局限让时间的拉长来弥补，通过更多受惠的寻食者的传输把它的种子向更广的范围撒播，这也许就是这种果树的“智慧”所在吧。

忽一日，一位信主的中年妇女来到招待所小院。对工作人员讲，叫她找的好苦啊，真没想到，这里有一棵无花果树，感谢主啊，态度很虔诚的样子。她是来找无花果树叶当药方的，她掐摘了十几片树叶，顺便说，无花果更是好药吔，好处多着呢，有着利咽消肿、清热解毒、健脾开胃、防癌抗癌之功效等等。她的话显然产生了效力，此后经过招待所工作人员的多次重复宣扬，无花果的药用价值得到认可。进到招待所的一些人对待眼前这棵熟视无睹的无花果树渐渐产生了兴趣，他们进到招待所，站在树下，会夸赞果树几句。要是果子成熟，不管有病无病，不管喜不喜欢吃，大多都要主动地来摘食无花果，剥掉果皮，果肉入口，一脸喜形于色的样子。

信主的或者读过《圣经》的，对《圣经》中有关无花果树的故事或是描述大概能够略知一二。其中一则无花果树惹耶稣生气的故事较为有趣。说的是，一天早晨，耶稣从伯大尼出来回到城里去，远远地看见路旁有一棵无花果树，正好自己饿了，就走上前想找些果子吃，结果树上找不着什么，树上只有叶子，因为不是收无花果的时候，没想到耶稣却生气了，就对树说“从今以后，你永不结果子”，那棵无花果树就立刻枯干了。无花果树为什么会让耶稣生气并且还遭受诅咒呢？神人的思想和作为大概不是像我这样的凡人又是门外汉所能理解和深究的，大约无花果树不能顺应神的意志而改变其生长规律，而神的意志却能凌驾于它之上改变其命运。当然这只是个例，而在另一则耶稣训导的话里，我们可以认定耶稣对无花果树是持肯定态度的。耶稣说：“荆棘上岂能摘葡萄呢？蒺藜里岂能摘无花果呢？这样，凡好树都结好果子，惟独坏树结坏果子。”很显然地，耶稣把无花果树定性为好树这一类的。

似乎有点扯远了，再回到校园的那棵无花果树。它的确是棵好树，我们没有理由不善待它。即使是一棵树，也应该受到我们的敬重乃至敬畏。

即使是一棵树，

我们也应善待它！

作者简介

王文正：男，汉族，枣阳鹿头人。

年1月生，现年55岁。在枣阳市师苑高级中学就职，现为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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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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