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院门口两株水红色的小花紫薇已经开到最后了。我特意走近去看过几回。最高的枝梢上还聚簇着一堆堆丰盈的花瓣，深红浅红，像一簇烟纱。下方的枝梢，花开过了，叶瓣凋零，已结成豌豆大的绿色球果。虽然不是春天，那青嫩的果粒却使我想起宋人词里的“青梅如豆雨如丝”的句子来。

假期的时候，花开烂漫，偌大的校园却空寂无人，只有鸟声和蝉嘶。我走近紫薇，把高高的花梢拉弯下来，细看那花瓣的摺皱，好像精心编织的衣裙的边裾。而那花瓣的红，因为薄，透映着日光，红而不重浊，变成一种轻亮的水红。

紫薇的枝干并不繁密，稀疏而瘦硬的几枝，仿佛恽南田没骨画中的折枝，连树皮的皴都有点像渴笔擦出来的效果。

以前我没见过紫薇。在唐诗里读到“紫薇花对紫薇郎”，觉得紫薇的名字好听，理所当然以为是禁苑中的花，离我们仿佛很遥远。

有时候因为遥远，会有一种特别的想念。有时候，仅仅因为名字的联想，会使我们特别神游于一段古远的年代；因为历史，因为岁月，因为是那么古老的年代里人们已经流传过、爱过的物件，虽然只是小小的花草植物，也忽然使人生珍重爱惜之心！

当一个学植物的朋友告诉我这两株水红的花儿就是紫薇时，我心中不禁要惊叹：“啊！啊！就是这样的花儿啊！”好像见了多年不能见的亲人。这花，已经不是文学院门口的紫薇，它开在大唐的官苑，繁华如梦啊。

所有的过去都会再现，如果心里珍重爱惜，重开灿放的不只是这迎风娇丽的紫薇，我也看见，大唐繁华，看到宫苑的静夜，耿耿天河，看到了独坐花下未曾老去的紫薇郎的妩媚自爱，啊！这男子的青春与娇贵，使他觉得此身如花，要爱重珍惜！

我又在农学院门口发现一株白色的紫薇、长得矮些。枝叶太繁复，像一株灌木丛。没有了奇磔的姿态，连花也有点不显。要走得很近，才发现那细如锯齿的花瓣的瓣缘，还是精细婉媚的紫薇才有的。而那花，白如雪，也不沾尘埃。

校园里陆续回来了学生。三三两两，走在小径、革场、树荫下。紫薇花却开到最后了。

中秋以后，一阵雨，宿舍四近的林木已经萧萧索索，有了秋声。

我夜晚醒来，仿佛是檐外有雨，因为不确定，便坐起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义山诗里头的两句：

曾省惊眠闻雨过,

不觉迷路为花开。

文字：蒋勋《忘言书》

图片来源：名师楼插花课堂林郁老师创作，未经同意请不要下载使用。

整理：名师楼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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