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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徐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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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越来越喜欢亲近绿色植物，树也好，草也好，绿汪汪的映入眼帘，总好过钢筋水泥的冰冷无情。从前不是这样的，单单只喜欢花，娇媚柔弱的插在瓶里，痴看几日，花落，情绪无端跟着低落。很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

然而萍水相逢地喜欢，转眼便相忘于江湖。或者说，对于花的欣赏，那时的我，更多流于表面。一朵花的由来和习性，倒没见多大的兴趣，沉醉其间的，往往只是，花开刹那的明媚和芳华——世间的爱，大抵总由糊涂始。

渐渐地，除了赏花，也看树。走在路上，阳光晴好，轻风拂面，树叶们哗哗作响。踩着斑驳跳跃的树影，有一点恍惚，像童年跳格子的游戏返影重来。那些被阳光穿透的叶片，每一枚，都举着绿意盈盈薄透如风的梦，洋溢着生之欢悦。树底下，间或附生着不知名的植物，叶子小巧玲珑，姿态柔弱，招展于风中，大有一种动人而寂寞的美，看着看着，竟莫名地感动起来。

周围多有同好，谈起某种植物，两下里都洋溢着欢喜。也许跨过一些岁月，经历山水几重，都能慢慢体会到一种心境——如在星月灿烂的旷野，不再醉心于山月的朦胧，而更在意，昏暗里浮起的点点灯光，在天底下，遥遥传递着天长地久的温暖。是的，比起人类的浮躁，植物的沉默也是一种温暖。春来吐绿，夏日成荫，秋风中萧索，冬雪中沉思，它们偕风伴雨，把四季之美点染得鲜明璀璨。

每年的清明时节，和家人去祖山，最先看到的，总是山头那棵千年古树，枝叶繁密，亭亭如盖，仿佛慈祥的长者，守护着一方水土。看到的人，莫不惊叹它那集于一身的苍老和年轻——满是皱纹的树身，和苍翠欲滴的树叶。生命原来竟可这般和谐，这般持久。怪不得祖母常说，人间多有千年树，世上难找百岁人。树原本比人活得长久，看遍了人间的风雨如晦，也就多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沧桑情怀。它们不懂索取，也不愿大唱赞歌。只是默然向天，敞开心扉，供人吃喝，怜人冷暖，直到粉身碎骨，庇护着人们步入最后的归宿。

居住的大院，也有一大片树林，再炎热的夏天由此经过，都会感到一层幽凉爬上皮肤，像暑天里喝了冰水，顷刻间神清气爽。我总是放慢脚步，走近，再走近，然后深深地呼吸。相处多年，这树林于我不再陌生，仿佛一群挚友，永远在绿荫里守候。我熟悉他们的生长、零落、开花和结果，而他们，也热烈地把春华秋实，赐予每一个经过的人。

谁说草木无情？我只知道，这片树林活得非常充实和宁静。

冷杉、梧桐、紫薇、大花栀子、金桂、紫叶李……，名称别致，外形也各具特色，每一棵，都刻写着自己的心灵故事。它们也开花，姹紫嫣红，次第登场。平常再沉默的树，到了繁花满树的时节，都像新嫁娘一般，妩媚亮堂，自饮自酌着一杯岁月的酒。

《西游记》中，我最喜欢树精与唐僧对诗一场，总觉得那才是人与自然的最大和谐。憨憨的松树精、娇滴滴的杏花精，不过是籍着对人类的一点向往，来排遣自身的寂寞。看到了情意相投的人，忍不住跳出来，唱和一番，别无恶意。那唐僧，至少在那一刻不也是悠哉乐哉享受其中吗？

植物们用它们的沉默赢得了信任。宋代词人柳永叹，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他三试忝列榜单，却被仁宗御笔一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从此混迹于茶楼酒肆，赢得青楼薄幸名。然而举目茫然，谁可相倚？唯有眼前这片草色烟光，将词人的一腔柔情珍重的托住。

人在草木间，看似是人的浪漫情怀，却不知，是一草一木用绵绵无尽的绿，把我们的一生温柔地牵绊。

丁徐荣

笔名绿萝裙，安徽安庆人，爱读书、爱音乐、爱花草，有文字见诸报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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