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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我爱的,就是美的——赵荔红散文

文/庞余亮

1.渺小与熹微

“   看来,你是个用心的观看者,在观看中体验,在体验中想象,文丝缕缕,缠绵如某种氛围。   你的批评,也许可称之为“认同批评”:认同对象,把一己的判断力敞开给这个对象,并与其建立一种对话关系,而又通过这种建立在感受力基础上的对话空间,最终将批评的善意芒刺抛将出去。这种批评并非人人皆可为之,不,它恰恰需要与批评对象相称的“诗人”或“作家”身份。我相信,得我心的批评一定是作家式的批评:让批评文章本身也文采斐然,感性鲜活……   只为值得批评的批评对象做批评的努力,这基于如下认知:要有意义地谈论一个人或一本书,那就必须喜欢甚至热爱这个人或这本书。……   断断续续,一直读你的《意思》,有时是信手翻开,有时是黄昏之时,写或译有点累了,读一篇或几页。   你的文字,是看似轻松其实带着刺的,面对美善,你以感觉入文,思及生存,你则遏制不住地要诉说一番心里话了。   你对“江南”一词敏感,因为你正是身处江南山水之间、内心不时荡漾起灵觉涟漪的一位敏感女性啊。   美善?是的,美与善,可分,更该合。你甚至把真也纳入其中。我欣赏你的直觉:真善美是一,是同一个生命,是同一条河,同一座山,同一只飞鸟,同一抹夕阳,同一阵微风……呵呵多少人以区分为己任,因为智性使然,而你致力把万物融合,因为灵性直觉到了一。一,惟一性。爱便是从此惟一悄悄过渡给彼惟一。这惟一性苦了人类,也使人类产生奇异的满足感。一,庆幸于它的惟一性,尽管那是短暂的。   时间在钟表的滴答声里肯定是短暂的,但在时间本身怀里却又具有一种不可穷尽的无限广袤。我对一个在亨得利钟表店工作的朋友说过,钟表停下来的时候,时间才走得准。   可惜,人们过于在乎钟表而不是时间,于是时代变得浮躁、轻飘……善是最沉的,它也许是一个人的压舱物。善啊,我曾慨叹它天然的弱小,因为不争,我又佩服它天然的广袤,因为无所不在……我们无助或无望的时刻,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是啊,天那么空,但我们像获得了一种安慰似的,心里一下子开阔些了,仿佛天穹里果然有什么神灵,眨巴着星星的慈爱眼神……。

(树才,诗人,翻译家)

《三女性·小蛮》这样的文字是我所喜欢的,原因是赵荔红在用小说的方式来写散文,在小说中,对细节的刻画与某种语调的持续是必须的,叙事的跨度较大,散文的叙事则要小气一些,当小说的叙述方式移到散文中来时,散文就会出现一种另类大气的效果。这种小说的方式让我想起张爱玲——上海的一个符号。在赵荔红的纪事散文中,老上海所遗留下来的风味与江南才女式的才华交缠在一起,潮湿、忧郁、灵动、生活的慧眼盘结着,也只有上海才会出现这样的文字,它们是那样的稀少,在我的视野里,在张爱玲之后,在王安忆的文字中出现过一些,然后闪现在赵荔红的笔下。

(梦亦非,诗人,小说家)

生活中的赵荔红有一些与当下的所谓时尚看似背道而驰的举动,比如依然爱用钢笔给远方的朋友写信,信笺是画了红色竖格的毛边纸或者洒金宣,我想那完全是她骨子里的无法释怀的古典、浪漫和诗意使然。她似乎想用日渐消失的书信的方式收藏友谊,正如她指望用阅读的方式收藏纸上不朽的魂灵,用行走的方式收藏旷野的月亮。那是一个刻意与人间烟火的生活保持距离的知性女子。职业是编辑的她,多年来以大量的近水楼台的阅读和行走初步完成了其对自我精神的塑造,她的散文集《意思》的题材就大量取材于阅读、行走和对往事的回忆。那是值得珍藏的写作,有非常丰富的信息量和美好的精神意趣,正如她用宣纸写就的信件,若干年后有可能成为某段文坛轶事的凭证。那是充满了优雅、古典、诗情和爱意的文字,宛如深谙女红的女子在流水样的绸缎上绣满盛开的花朵和云彩。我愿意相信文集中的每一篇文字都是作者写给自己来世的信札,因为文集中充满了只有面对自己时才会显露的坦诚、女性的柔情和类于自言自语的告白。

(江子,作家)

读赵荔红的《意思》,我觉得更多的是“记忆”与“意味(儿)”,是“爱”。这种记忆与爱是个人史的,有很浓的个人意味,包括女儿女人的意味。这一切,都可以归结为“意思”。这些“意思”是承载于语言并为语言表述的,但不依赖于语言--修辞,而是比较直接地来自内心。感冒这几个晚上,都是在赵荔红的《意思》里沉沉睡去的,像一个在野地里玩累了的孩子,瞌睡说来就来了,倒头就睡,不管是在一丛青草旁还是在一笼灌木下。准确地讲是在闽北的梨头草下、金樱子旁。接下来的一次是在焦阳坡。也有在青少纳言般的意境里,也有在她“虚度”的咖啡馆,也有在小蛮“拖长声线,语调淡淡的”的叙述里。最近一次是在一个长满九重葛的墙根……在一个人的书里睡去,也便是在她的记忆与审美里睡去,只是这记忆与审美已经与她分离,成为了独立的时间或者文本。结果只有一种,那就是书中的记忆和图景在你的睡梦中复活,而不是你走进文字。早晨醒来,从枕边抓过书接着读,会感觉青草和灌木丛就在身边。早晨是走进别人的文字了。读到后面才发现,《意思》并不是一本纯粹写记忆的书。就是写记忆也萦绕了很多情思。那些情思不是拿文字来抽成的,而是托了自己热爱的花草树木,包括人,包括宝蓝或褐色的八行笺。

(阿贝尔,诗人,作家)

我想到“辞的光泽”这个句子,赵荔红的这本《意思》也就找到了词的依托。一个人,一本书,总会找到一个词或一个具象一个意象,《意思》在床头放了十几天了,里面的文字在纸质上有着清釉般的光泽,这就是我说的:辞的光泽。“真是夏日有力气的蝉,想来是褪了几层皮,很年轻很新鲜的那种,叫声齐整响亮,……”“你不是独自一颗,遥远的国度,大海的那边,近在咫尺,也会有一颗和你一样:发亮的眼睛,乌黑短发,对音乐,对美,对爱,都敏感、纤细;脆弱如瓷,却又如宗教般坚执。春天的树木,绿叶伸出毛毛小手,你是其中的一片,会有另一片,和你如此相像又略有差别。……”这些感性的、跳跃的短句子就像沙滩上的珠贝,不经意哪个句子就会晃一下你的眼睛。   眼睛。我相信,一个自主的作家对句读的选择在于他(她)眼睛里看到了什么,经过内心的取舍,呈现出来的大多是他(她)要取的那些事物、那些词句。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文如其人。一个人的价值取向很重要,所谓选择美的眼睛看见美的事物。赵荔红的散文篇篇什什无不指向美,有时候这种坚守在外人看起来都有些执拗,但哪个好作家不执拗呢?我以为,“辞的光泽”来自于以美为标尺的自觉选择,这就好比陶胎上刷了层釉,这“釉”来自于对神性美的追求。

(杨沐,作家)

赵荔红,才女,文笔委婉细腻如山中小路开满细碎花朵。喝当地酿的米酒,不知不觉,醉了,满面泪水,像窗外的中雁荡山满面雨水。她率真,这里的山川应该喜欢——中雁荡山顶端的道观就叫做“集真观”——真切、真味、真气、真情,自古以来都比较稀缺,需要我们细心收集收藏……第二天,酒醒,登山,她问我:“昨晚酒醉,我没说错话吧?”我开她玩笑:“你的话都安全得接近废话了。”她放心了,笑。她大概担心不由自主地哭喊出自己文章中那些化名为“Y”“土豆”的自己喜欢的人吧。一个集真观一样的人、集真者,因为珍惜,不愿醉言。恢复安全感的赵荔红,欢快地握着照相机投入到对周围景象的啪啪拍照之中,姿态专业而忘我。她对没有在山间找到荔枝有些遗憾。她大概妄图在一座山上找到所有山,像妄图在一个人身上找到所有人。翻越雁荡山、括苍山脉,向南,就是赵荔红的故乡福建。那里,荔树芳香无边,炎热,没有大雁的影子。北雁南飞,到雁荡山、乐清为止。此地,温度适宜,属于温州。

(汗漫,作家)

我已经不用笔名写作了。她说。那是去年冬天见到她。她比我想象得瘦弱一些,属于小巧玲珑型。她的确“洋溢着南方植物园”的味道,白皙,妍丽,秀雅。她的镜片闪着光。她说,因为有一个同样的笔名,我常常被搞得哭笑不得。我说,这样好,荔枝的红。她曾一度被人划入祝勇、周晓枫、蒋蓝等新散文的时髦队列。我倒觉得她不完全是。或许那与她的经历有关。她竟然在复旦、上海师大、上海财大取得了法学学士、文学学士、工商管理硕士学位,这很有意思。于是她就出版了散文随笔集《意思》。那里融入了她的才华、潜质、品格和心境。既纠缠又坦诚。细细碎碎的生活本来就很有意思。沈从文的乡土很有意思,萨福的象征很有意思,川端康成的物哀之美很有意思,《诗经》汉字的意象与音节的平衡感很有意思。她博览群书,引经据典的能力很强,而且有自己个性的视角。读她那篇关于“草”的文字,就有趣味盎然,生机无限之感。春草萋萋,佳木欣欣。草,衍化成了三棵草、四颗草,又引申为苛刻,引申为遮蔽,当然,草茂盛、茂密、茁壮的样子更是举不胜举。我在“草”中读出了细节和活力。不仅在文学,她还用镜头捕捉到了更多令人感叹和生情的天山美景,无论构图,色彩,疏密,虚实,光线,都暗藏着优雅、简洁和细润无声。我很惊讶,感受到了她镜头深处的开阔与偌大。

(赵钧海,作家)

我喜欢荔红写的《三个莺莺》,也特别喜欢她笔下细细碎碎的生活。周作人译的《枕草子》应该算是很好了,可是其中“这是很有意思的”重复太多,有点可笑,荔红的一篇《这些都挺有意思的——向清少纳言致敬》把这个搭救了起来。生活就是很有意思的呀!细碎可爱,可供清玩,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是因为是个好女子在过着它并叙写它的缘故。我越来越坚信,文字只是文章的一半。文章的另一半构成,是作者的人品、性情、心境……有的人文字好,文章不可爱;有的人文章可爱,人不可爱;有的人文章和人都可爱。文章要看造化,你是唯一的,你的文章里有你的气味,跟人比是不必的,嫉妒是多余的,因为你不可代替。荔红就是这样喜滋滋地说:“我要一揽天下好女子……”“她聪明得没有边界,也单纯得没有边界”,荔红的闺蜜如此说她,要怎样的一颗心,才能把如此的聪明和单纯坚持到底呢?

(蔡小容,作家)

我读散文就是读人,读这个作者,读他(她)的生活、情感,喜怒哀乐。我能够在文字的阅读中感觉到这个作者离我很近,很坦诚,毫不设防,不伪装,不卖弄——这样的作者我当然是喜欢的,这样的作者是把读者当成莫逆了,或者说当成自己,就算他(她)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单单因为他(她)的坦诚,我也会喜欢的。 读一篇散文是读一个人的心灵侧记,读一个人的散文集就好比是读一个人的生活史了。当然,作者不可能把所有经历过的事都写进散文,写进散文的事是经过作者记忆选择的,甚至也有过记忆不自觉的修剪、嫁接、美化。   最近读的散文集是赵荔红的《意思》,三天时间,随身携带,我读完了这本不薄的书。这是一种牵引式的、受诱惑的阅读,读完一篇便想接着读另一篇,一篇一篇读下来,对于作者所经历过的人生岁月就有了镜像般清晰的感知,能够看得见画面,也能够闻得见气味。这本书对于作者来说是意义重大的,她用电影分镜头的创作手法装订了她最珍贵的人生记忆,那些记忆由于作者内心的气息而散发出清新的、微甜的、持久的芬芳。

(项丽敏,作家) 

赵荔红居上海。她的散文有一种上海女人的独特气质。除了这,还有一种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散文家的气质。读她的文章,我每每就会恍惚,以为是在读周作人的智识,读林语堂的闲适,读张爱玲的优雅.   也还有沈从文、萧红的影子,但要仔细体会,才能觉察。后两者是那拨作家中,我最喜欢的两个。

(谢宗玉,作家)

今晚,看了荔红的《绿衣黄裳》。好比她引用普鲁斯特所说:“只要我们接近名字所指的真实的人,仙女就会消失。”此刻,我再次援引此句,我的主旨却晦暗不明。我似乎是想说,心灵之外,美好都成粗陋。她是一个完全活在自己内心之中的人,丝丝缕缕如此绵密,实在让我不知如何去捕捉那个日常之中的她。她很会擦泪水,转个身,就是花瓣上的露珠。如何看待都是可贵。我们都有一张在日常中蒙灰的脸,如何能洗涤,保留心灵的原貌?人需要太多次脱胎换骨。太多的自我,请捡回最本真的那一个。她好像是这么说的。

(刘晓萍,诗人)

赵荔红将浓浓的思念汇聚于笔端,酝酿成一封封雅致无比的《七月书简》。这万言信札,虽无一个“爱”字,也没一个“念”字,却无比厚重。对生活伴侣的挚爱和想念,草蛇灰线般潜藏在字里行间,与情感的推进、文字的演绎如影随形。“我在我们常去的那家茶馆给你写信。你本来应该坐在我的对面……我带来看的两本书,都是你送给我的,上面有你圆圆的字,写着让人微笑的话……那些浅浅的文字,真是让人欢喜且动心的,你说,浅浅的文字,就好像我这个人,没有特别的深度。”(《意思》,第3页)看似不事雕琢的文字,因为“发乎情”而灵动;看似流水轻盈的话语,因为“言于心”而厚重。试想,若不是有心人,思念一个人何必回到“现场”?若不是有情人,谁能一看到扉页签名便发出会心的微笑?不管是青鸟传书,还是鱼腹藏书,抑或削发为书,带着想象的翅膀,赵荔红神游八荒,驰骋古今,穿梭中外,引领读者在其无邪之思中,诵读汉语的无限韵致与风情。“汉字的性子是慢的,一目十行读得飞快怕是囫囵吞枣吧?”怀念因为相见,思念因为相爱,文学女子的那一份可爱与多情,点点滴滴水墨画般晕染在八行笺中。

(胡笑梅,评论家)

回到杭州,细细地读她的散文,美好与美妙款款而出。我对散文始终有疑虑,不知散漫闲情的边界究竟在哪里,又不喜天花乱坠地拿高阔作引子,然后抛出智慧练达的假面孔。而荔红的文字稳稳地走在林间幽径上,各色花卉自然绽放,清新不失娇俏,沉潜又不凝滞,穿梭其间的灵性像悠长的闪电,迸发出火花。最让人动容的是她的细腻与敏感,虽说这是写作者常见的特质,但她却擅长在微小的事态中发掘出真善美,倒把劣质的丑恶摈弃掉了。因此,她的意思就显得活泼明亮,独有的馨香也飘散得堂堂正正,就算是阴霾,也会被她当做耳边垂落的一缕黑发,用朴素的手法轻拂到脑后。   赵荔红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的意思就好比人间修行者虔诚的吟诵,让天然的心沐浴于万事万物的祥和里。

(郁雯,诗人)

纯粹是偶然。在书城看到《意思》时,因为不知道《意思》是什么意思,出于好奇,随手翻动这部装帧素雅、质地纯洁的书,那些透着南国的灵气和轻盈姿态的唯美的文字,如吴丝弹奏出的天籁之音,飘落在面前,或如仙女撒向花叶的五彩珠子,让人感觉着神幻与空灵,让人心有所动。因此,购得《意思》回家慢慢欣赏。……所谓一个字一个的阅读,是一种迷恋于文字美的用心阅读。我们在作品中的字里行间,可以感受的到作者一定是个生活上的唯美主义者,是个文化上的怀旧主义者,是个执著的浪漫主义者。当你读到这样的文字时,会有怎样的充满敬意的感受呢:“你去美国有一周了。张兆和特别喜欢沈从文去外地,因为这样她就可以读到沈从文的书信。我好久没给你写写信也没收到你的信了。落在笔下的文字,与日常的交谈会很不同呢。前日一个朋友和我说,收到我用八行笺写的信,感觉很特别。汉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在美丽信纸上,也需得一个字一个仔细来读。汉字的性子是慢的,一目十行读得飞快怕是囫囵吞枣吧?”或许是这样,当我们越来越失去了耐心,习惯于在网上浏览,当我们越来越迷恋于影像的直观,习惯于读图欣赏,当我们越来越远离书信,习惯于在短信飞信中联系时,当我们越来国际化,习惯于英语日语或者其他什么语交流时,我们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唯美,失去了心灵的感动,失去了汉语应的美,而当我们越来越善于揭露与批判的文学时,我们的内心是不是变得粗鄙不堪,甚至在网络的人肉搜索中迷失了自我的生命要义。

(周海波,读者)

  

赵荔红作品

花瓣,17章/赵荔红      一   其实我不曾诱惑你,我只坐在我的桂树下,对着风,唱那古老的歌。   其实你只是偶尔路过我这里,说我的歌声里有温暖的回忆:在开满山茶花的山坡,有条老狗静静等待,灯下长发的珀涅罗珀,她一转身一低头的美丽。   其实我不曾诱惑你,我只坐在我的桂树下,面着海,诉说我的心事。   其实你不必堵住你的耳,也不必让水手将你绑起。你就站在你的船上,我只站在我的岛上,歌声里我们长久地注视……别离。         二   仅仅是沉溺。片时,零散,丝绵一般随风断送。是为着这样一句话,“二月二十日太阳光很是灿烂而悠闲地照着,在西厢房的廊下,主上吹奏着笛子”。这样美丽的句子,想告诉一个人,写下这句话的女子早是灰飞烟灭,那时那景可就剩得这句话;想告诉一个人,读这句话时悲从中来。一时间又寻不着可告诉的人。车行过桥,零落的人世,寸寸灯光,恰刚刚从闹热的聚会转身离去,丝绵般的思绪随风断送,“……原是喜散不喜聚的,因她觉得,聚了总归要散的,不如不聚的好”,想告诉一个人,若一定要聚,也只取个“当下即是”罢了。      三   那个冰凌男孩趴在窗后   眼里流出   河,青鱼的屋脊,油菜的火焰汹涌   漂移的村庄一点点消隐   我独坐在他的画布   温暖的浓黑   慢慢将我淹没         四   为何哭泣,我的女孩,   衰败的海棠也夺不走你眼眸的赭色光泽。   爱情是匍匐缠绵的牵牛花,三月的夜露会惊醒去年雷声。   握住你,婉转的芦荑,你这可怜的惊异的小点心。   布谷鸟也会叫绿你满心时间的灰。      五   种子还没生长,既已死亡。   不合适的土壤,温度,雨,以及日子。   不合适的双目对视。不应该的发芽。   又一个春天过去。这颜色鲜艳的白昼啊,   这寂灭的花坛。      六   这一地的白樱花。那个蓝衣男子一下一下将她们扫去,堆积在一起。真是满可惜的。      七   且让我剪掉这些枝枝叶叶的聪明,留下光秃秃枝干的笨拙吧。      八   ——读书是在原始森林中摸索着行走,藤条很多。   ——搞不好就被缠在里面了。   ——急什么呢?也不多你一个,少你一个。         九   我已经好几日没有抚摩你   好几日不曾记忆你   因为你的不在,芳香远离了我      十   走进五月透明的阳光,我变得很薄很薄,如冰片,终要化作了无。   这灵魂飞溅的夏日啊。      十一   读到一本好书,譬如遇见一个美善的人。就像风吹落了叶子,一般都是缘分。   群星璀璨的夏夜,仰望天空。呼吸。刚巧遇见了属于你的那一颗。   譬如一本好书,刚巧就在你的手边,从前,你居然不认识它。      十二   又听见蝉声了。   相同瞬间,去年樱花树下,也依旧在洗红嘴的菠菜。   骤雨。骤雨初歇。这都是用以形容蝉声的。七月的有力气的蝉。就是天昏黑了,他们还在尽力叫。次日醒来,最先听到的,还是蝉声。   天暗下来。日渐浓重的灰影中,不紧不慢洗着夏衣,等待雨来。碎片的人事闪过。有时候觉得悲伤。有时候自己笑起来。   西瓜堆得小山样高。卡车还在送。瓜店的小工赤了膊站成一排,间隔着,从车上扔递西瓜。单手扔,单手接住,也有用双手的。圆肚子圆脑袋圆圆的瓜。嬉笑着。啪嗒,掉地上了,红瓤黑籽绿皮,碎了满地。越发哄笑起来。拎着瓜,站着看了半天。   豆绿芦苇席,七月的细细香。脸颊的暗红压纹。我那逝去的爷爷,他七月的夜来香未开。遥远的父母,他们老去了。妈妈“不要以为你还年轻。你要多多喝蜂蜜水。”起床喝凉去的蜜色的蜂蜜水。   七月里吃青菜开洋汤、冬瓜咸肉汤。米苋卧在宝蓝敞盆里,红头绿尾玫瑰的汁。凉拌的红椒黑木耳,去了头尾的酒糟绿毛豆。啤酒鸭上飘着鲜红发亮的枸杞,黑黑龟灵膏上撒了白芝麻,冻木梨有薄荷的清凉。   街边白发婆婆叫:“栀子花,白兰花。”走过去了,又折回,买了一捧矮矮的六瓣头栀子花。白兰花一夜间就开了满树。夜间的枕边,白兰花香中,就读了《七月》、《逍遥游》,和,有关《沙丘上的凉亭》之种种。      十三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初秋早上,淡灰湖面涌动细小波纹,以固有的韵律、节奏、纹样,聚合,扩张,消散,至于无。笔直水衫,歪曲柳树,凝固在湖面浅堤上,绿,或淡灰。天空,湖面,描画在一张纸上。   万花都落了,惟独这荷,乘着黑夜无人,悄然绽放。我今早遇到,最是缘分。只她终要败去,我也终不可与她相伴。既如此,又何必遇见?但我站在荷前,凝神屏息,将那红瓣看成透明,就惊讶,何以佛之转世、重生,都从莲花座来,小哪咤剔肉还骨,将莲花为容,莲叶作裳,莲藕为胳膊为腿脚,才算新生。那样一个小小莲子,就孕育整个新世界,生命流转,又恰恰从淤泥中来。   八月原是悲伤之月。酷热汹涌,也如泪水,来势凶猛,不可预期。   一年辰光,盛极而衰,便在八月。最热烈的阳光,最长的白昼,最将生命力气耗尽了还在叫唤的蝉,叶片最熟绿的柳树,最深沉的蓝灰湖面,盛开如花朵的姑娘裙子,最甜最黑的葡萄,葡萄样的醉人深吻,最缠绵无法醒转的梦。最繁忙的蚂蚁们,蜜蜂们,水手们,水里的鱼儿们。最红最醉的荷花们。又恰巧最有机缘遇见这些个荷花的我,我们。   我也不必担心蝉在深秋的嘶哑,也不必怜惜紫薇花才刚在枝头眨眼就落在水潭散碎的点点,自也不必去想冬日枯荷的雨声怎样。我只想着这八月荷花,总会是一年年新生,一年年红到透明。      十四   离海洋最远的地方。异域的干燥气息。高原上群星闪烁。白杨树落光了叶,光光的白枝杆笔直向天。斯文?赫定、马可?波罗、玄奘的身影在沙枣树丛闪闪灭灭。   木窗户漏进灰白晨光。陌生不引动好奇。   昨日的白杨叶片已干脆,垂着细脖颈在木桌上抄写几世纪前那个长胡子马赫穆德的诗句:   爱情感动了我   思念涌向了我   我的心专注于他   我的脸枯黄了      十五   喜丧的鞭炮如豆子,白棉布的风爬上了西窗台   俯身向下,一片银杏的前世。淡黄的今生   花衣的蝙蝠掠过树丛,潮湿的淡墨在天地灰白间洇漫开来      十六   看哪,那些叶子多么欢乐   他们一群群聚在一起,   各自说着话尽了全部力量   也不管别人听不听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太吵闹   他们只是大声地说大声地叫   舞蹈着手足      只是一瞬间   风停了鸟走了,树叶全都一动不动站住了   闭紧了口      十七   你是读者。又是被歌咏者,是歌咏的理由。   你是起始,又是终点。   是本体,又是方法。   你是一,化身为三。   为百汇万物,自然与人性,眼泪与欢畅。   你的眼睛,音质,色泽,微笑,容情,肌肤之温   就在我手边。我信手拈来。   所以,我谢谢你,体恤你,赞美你,也   吻别我的你。

书痴的日常生活/赵荔红

“我要逃离对你的痴迷,不再给你以任何搭理。”   贺拉斯这幽怨的诗行,是献给书的。就一个典型男书痴言,对书的亲爱,等同甚至超越女人。又要书,又要女人,怎能不三心二意?唯一办法是,让他亲爱的女人也爱书,成为一个女书痴。美国诗人藏书家尤金?菲尔德断定,让一个女人爱书,几乎不可能。除非——除非在她心智尚不成熟时,就遇到了她的书痴男人,他一手打磨一个浑身充满书籍气味的女人,塑造一个像爱她男人身上的零部件一样狂热爱书的女人。在未来岁月,她抚摸那些布绒面纸面图书时,眼睛就会闪动绿光如同盯着钻石,她会绕着打折书架转悠如同狂热选购换季衣服,她会不由自主与二手书贩攀谈如同碰见一个热爱毛巾、和猫狗散步的女伴……   尤金?菲尔德的话不无道理。我怀疑自己对书的热爱,全是因为年纪轻轻就遇见他。想想看,一个笨拙的小城镇女孩,突然遇到一个文雅极了的男人,他轻轻吐出柏拉图、埃斯库罗斯、希罗多德、贺拉斯、但丁、歌德、卢梭的名字,佐以温柔语调,在宽大幽暗的校园,在潮湿阴翳的梧桐树下,这些名字带来的书籍气味是多么芳香,多么让人沉醉啊,那些32开16开的发黄斑点的书,被他白皙透明的手握着,连同这个男人手握书卷的纤弱体态,都那么迷人地印在了小城镇女孩的心。于是我迅速地加入了他的淘书行列。他买书,我就捧着;他捧书,我就掏钱。当然,他是非常乐于送书给我作礼物(其实有时候我还是喜欢衣服、首饰、鲜花和毛绒熊的)。年新年,他送我一本小32开的软精装《红楼梦》(尽管我早有了各种复杂的版本)说是便于携带,让我可以随时随地从任何一页读起;年新年,他送我一本安娜?帕福德的《植物的故事》,以酬劳我像爱植物一样爱生长在书柜里的书;年到来,他送我一整套旧版茨维塔耶娃,只不过我在烧菜时谈起她的爱情及那些在锅台灶边写下的高贵诗行。一个书痴的典型病症是,巴不得将他所认为的好书,每人一本分送给他所有的朋友。一个小小的理由,足以让他兴致勃勃将书捧到你面前;其实什么理由也不用,他已经走在去书店的路上了。   至于我自己,为配合一个书痴的全部生活,硕士毕业后,就顺利成长为一个做书人。每天往返于出版社与家之间,触手所及,都是书。碰见的也都是与书相关者,写书的,买书的,做书的,读书的,藏书的——有个家伙,十年前买的书,往房间一搁,再没打开过包装;还有个学者,只要在书目上打个勾,就认定这些书已被他占有了。我工作的第一个月,是在出版社图书馆学习书目检索,那里收藏三十年代中华书局遗留下的图书期刊,昏暗过道,深色木书架,需爬上梯子才够得着最上一排,嗡嗡响摇脑袋的电扇,高而阴翳的房间散发着防蛀防霉丸及陈旧图书蒙尘的混合闷热气味。十五年过去了。不知不觉间,我自己也变得像一本书。当我二十多岁穿碎花白连衣裙时,我是本窄边小32开的五角丛书,如今我是小16开宝蓝麻衣封面内页纯质纸的文学书;当我成为小核桃脸婆婆时,我会是本深棕色布绒面32开烫金字的版本学专著?这样被书籍浸染,我对他说的话,就是这样的了:“你再读完一个印张就开饭了”;“这大提琴声有哑铜版的质地”;“这些丝绸比进口纯质纸还滑啊”;“天哪,这人呆板得像本辞典”;“亲爱的,你不要将衣服折成八开大,要折成十六开才好!”……   有关读书年代的淘书经历,在我初涉写作时,便以煽情的笔调写了篇《男人与书》,我当时得意洋洋,因为贴出来,后面跟了一堆男书痴,叹息道:怎能遇见这么个善解人意、对买书全然不怨恨的女人呢?他读了却皱皱他那严谨学者的眉说:你总是将现实与想象混为一谈。其实到如今我还是半梦半醒,所说的有一半读者都请不要相信。不过,我发誓,我当真问过他:书,音乐,我,书是排第一位吧?他也当真摸摸我脑袋回答说:当然你是第一位啦。于是我就宽容了书的霸道,一任他将买衣服的钱用去买书了。还有一些细节当然也是真的:比如我们买的那套人民文学年版《莎士比亚全集》,的确是在折成豆腐块的宿舍被子上读的,当然也在寝室过道昏暗灯光、在课堂上(前面放专业书遮挡)读,那阵,我俩的对话就是“在你没有要求以前,我已经把我的爱给了你了;可是我倒愿意重新给你”这样的。再比如,大学四年级,图书馆发疯,将一些上好版本的图书以最低折扣大甩卖,他和G、Z三人去书架混抢,派我蹲守角落看管书,七十多元买了百来本,多是商务版的汉译名著;至于中华书局那套影印本《钦定词谱》,我伸手的时候,同学G也要,被我横眉冷对吓回去了。他至今恐怕还在耿耿于怀我的小心眼兼小气吧。这套书早已绝版,如今也是绝不能让给他的。再后来是读研究生,吃罢晚饭,溜达到国定路那,那个时间,总有个面容瘦削、头发略秃的老头,拎只麻袋蹲在路边,摊了几本书出来,一面招呼顾客,一面神色鬼祟慌张留心着城管,他的书总是新书,混熟了,每次都讨价还价磨半天,我则去旁边小摊点看看草莓小罐子啊,头饰啊(我当然没被完全驯化),回来时他脚边已经堆着一摞书了。   回忆这些零零碎碎,其实是叹息,那样的淘书时光多么美好啊。钱少,书品种少,必须淘,斟酌比较,淘得价廉版本好内容上品的书,这样乐趣,岂是那些闭眼大把花钱买书的能体会到?据说四次出任英国首相的威廉?E?格莱斯特,每次走进书店,就气派地一挥胳膊,往四面角落画了几个圈,说:“就送那些。”他买走目光所及的一切,定购的书不是以册数,而是以车数,很快的,家里就书满为患。他就将他认为无用的书扫地出门,隔些时候,这些被抛弃的书,被二手书贩以高价重新卖给格莱斯特先生。如今我家里,也很快书满为患了。他当然不及格莱斯特气派,也能做到想要的书都买了回来。当我们的房子还不足40平方米时,书不满三千册,他经常坐在凉席上,将书摊放出来,有时候按国别排,有时按作者生卒年排,有时又按出版年份排,这样的辰光,他安静得很,连音乐也不要听。搬去新房时,从整理书入箱,再打包,再排到书橱内,忙了一个多月,一次性搞怕了,很长时间他就没鼓捣那些书。再后来书超过万册了,他再也没能力全部摊出,只在有限的区域内挪挪位置。但他还是记得住每本书的大约位置。据说拿破仑出征时总有个流动书库,回去后,就将书归位,每本书都在专门柜子里有其独特位置,拿破仑对其藏书了如指掌,一伸手就能拿到想要的书。这点他还做不到,有时会买重复的书。但是假如我问他,我想要一本写落雁糕做法的书,他会迅速抽出《中华名物考》给我;假如我说,要一本谈书的,他就抽出《书于竹帛》、《聚书的乐趣》这样的给我;假如他在出差,我要找本朱熹生平的书来看,他就电话告诉我,在E架M行的内排靠左边,不出二三本,我就能找到我想要的。   尤金?菲尔德认为人世最动人的场景是:“医生本人,舒适地蜷偎在一张很大的安乐椅里,正一边吸着他的石楠烟斗一边欣赏着普罗佩提乌斯的诗赋;他的妻子,坐在他旁边的摇椅里,为盖斯凯尔夫人《克兰福德》的风趣幽默而会心微笑;更远的长靠椅上,他们的长子正在入迷地读威尔逊《边境故事》,他的弟弟也同样沉浸于《没有国家的人》的悲惨故事中……”其实是个明朗的下午,光线因为竹帘细密的过滤而让房间显得阴翳,在这寂静中会听见书们均匀呼吸。他拉开书橱的一扇门,随便翻弄一本什么书,或者无所事事地来回逡巡,喃喃自语: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整整齐齐乖乖地站在那里,或者陷落在沙发里,长久沉默地盯着他的书,这时候,我这本宝蓝麻衣16开小书,矮矮地在房间移动,这个光景,也是很好的。博尔赫斯说:“让别人去夸耀写出的书好了,我则要为我读过的书而自诩。”甚至都不用读书,只为坐拥书城自诩。只要与这些书一起呼吸,只要坐在他们之中,被他们包裹,就心安理得。尤金?菲尔德为自己做的藏书章是:“我书我心,不离不弃。”他说他不能想象某天早上起来,他的这些伙计们全然不见了。我们的藏书章是:“人书俱老。”

赵荔红简介

赵荔红,先后就读于复旦大学、上海师范大学、上海财经大学,分别获法学学士、文学硕士、工商管理硕士。著有《意思》、《回声与倒影》、《情未央》、《幻声空色:赵荔红电影札记》、《世界心灵》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上海人民出版社副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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