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星璀璨的唐代诗坛，有这样一位诗人：文艺一点来讲，他是“香山居士”；政治一点来说，他是“江州司马”；后现代一点来论，他还是“诗魔”、“诗王”……他，就是被大家广为熟知的“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

白居易作诗讲求通俗浅白，平易近人，哪怕会被人说成「俚俗」。宋人惠洪《冷斋夜话》载：「白乐天每作诗，令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那么，问题来了，白居易的诗老妪真的能解吗？

很多时候，白居易和老妪的典故，常常会被用在以下情况：

场景一

甲：你写的这首诗太过直白，不但过于直白，而且过于浅白，打油老干兼具。

乙：白居易的诗还直白浅白呢，老太婆都能看懂，我这样写有何不妥？

场景二

甲：诗，当然不能打油，不能过于浅白直白。大体上，诗歌是含蓄、精炼的语言艺术。

乙：你懂诗词么？白居易的诗那么浅白直白，一点都不含蓄精炼，不然老妪怎么能看得懂？

小编真是非常佩服不懂装懂的半灌水不自觉的把自己放在和白居易一样的水平线上。不但是强行把自己的水平提升到和白居易同一水平线上。而且还把“浅白直白”拉低到了最低水平线。

什么是直白浅白？比如我们说一个人多读点书，这是含蓄。但是，说你读的书少，这就叫直白浅白。说你没脑子，也是直白浅白，说你是个白痴，什么都不懂，还是直白浅白。

但有些人非要把自己的最最粗俗的没脑子的直白浅白等同于白居易那种有功底的直白浅白。就有点……

本身就是以点带面、自以为是的言论。况且，白居易和老妪的故事真如半灌水所想？

我们来看张图，在百度上搜索白居易与老妪，出现的搜索结果：

有极大比例的搜索篇幅显示出了“白居易的诗老妪能解”这个结果。

纳粹国民教育部长加宣传部长戈培尔说：“谎话说了三遍，就是真话了。”

戈培尔说得是有些极端，但确实是这样，谎话说多了，就能够使一些人相信，这是真的。至于这“一些”是多少，小编也就说不准了。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犯了如下毛病：

一、这个命题本身他们就没有进行过思考

老妪？杨绛算老妪吗？算。大字不识几个的奶奶算老妪么？也算。

二、自然而然对“老妪”的歧视

在一些人的脑海中，老妪就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三、不会结合生活经验

我们初中高中的时候不看注释读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能完全读懂吗？怕是有些字、词都不认识吧。这就和第二条矛盾了，你还不如你所歧视的老妪？

四、缺乏历史常识

古代哪来这么多女读书人，还是老妪。如果老妪真能随便读懂诗，哪怕是白居易的，白居易的诗不算打油诗吧。那老妪肯定是读过书且很有文化的大家闺秀，多少人中才有一个？

而且你要知道，你读《琵琶行》《长恨歌》什么的，是有注解的，这个世界是有百度的，有字典的。

白乐天那个时候，这些通通没有。如果老妪真能一下就明白其中所有意思。那么这个老妪肯定很厉害啊。

就是不知道老妪家的庄稼收成怎么样，布织好了没。

（其实据传说老妪是有身份的，即白居易家的老保姆。但这老妪到底是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是一件根本不在乎的事儿。他们都已经断章取义了，便将计就计。再说如果可以从老妪是个大字不识的妇女这个观点中找出漏洞，自然能正本清源）

五、对诗词不了解，且缺乏思考。随意相信别人的话，且运用到自己不了解的领域

对诗词不了解体现在凡是看得诗词数稍微多一点，就知道靠直白浅白是很难在诗坛吃饭的，直白浅白也不等于俚俗粗鄙。白居易诗坛地位如此之高，岂是靠俚俗粗鄙直白浅白吃饭的人？

稍微多读一点白居易的诗，就知道白居易那些撑起他诗坛地位的作品，根本不是俚俗粗鄙，或者过于直白浅白，以至于他们认为的没文化的老妪都能懂。

如果看过很多诗的人，还从来没对这个典故产生过怀疑，那么就有点“没脑子”了吧！

六、望文生义

望文生义这一条屡见不鲜，空穴来风就是一个很鲜明的例子（真正的意思就是说有穴才有风，也就是说话有根据）。

看见了吗？

白居易每作一首诗就念给老年妇女听，不懂就改，力求做到她们能懂。

敢情白居易是强行让老妪能懂他的诗的。恩，强行。

而现在的很多人们就强行把白居易的这个故事变为“没知识低水平的老妪都能听懂白居易的诗”。

白居易问老妪，老妪听不懂的地方自己修改。恰恰证明了白居易的水平根本就没有低到那种写出来的东西没知识文化的老妪就能懂的地步。就连白居易自己也做不到得心应手。唉，也是难为白居易了，要沧海去装小阴沟。

可是这典故的漏洞就只有这么多么？其实这里很有一些资料。

这个典故最早在北宋年间就有记录，如《冷斋夜话》、《孔氏谈苑》都有记录。

那么这两本书都是什么书呢？

《孔氏谈苑》四卷，又名《谈苑》，旧题宋孔平仲撰。本书是一部以记载北宋及前朝政事典章、人物轶闻为主的史料笔记，同时间涉社会风俗和动植物知识，为宋代笔记小说中较有名的一种。

《冷斋夜话》,北宋僧人惠洪(-)著的小说。是书体例介于笔记与诗话之间，但以论诗为主。论诗多称引元佑诸人，以苏轼、黄庭坚为最。书中多通过引述诗句提出并阐述一些诗歌理论。

在谈论一件史事之前，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这件事的可信度。白居易和老妪的故事，是记载在这种笔记小说里的，可信度有多少？

再来看看记载的东西有多可笑：

首先，“每”字，每其实是常常的意思。

那么，也就是说白乐天的时间真是多，老妪这个托也真是负责。白居易存诗至少有首以上，因为白乐天不可能最开始写诗就让老妪解。假设我们取其三分之一，首左右，按照常常去问这个意思，我们再取三分之一，首。白乐天的时间真的是太多了！况且在大多数人简单的思考里，白乐天是所有诗都是老妪能解的，翻译过来就是白乐天每写一首诗都要去强行让老妪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强行把“每”翻译成每一次的意思。

唐末之诗近于俚俗。其实俚俗的诗每个时代有。诗人难免都会有烂作出现，也不会每一篇都是精良的作品。白乐天也一样，秦观也有艳俗之词，辛弃疾也有特俚俗的诗作。

但问题就在于，这些烂作并不能代表其最高水平。

况且就算很直白，白居易的那种直白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别以为白居易能做到，你就能做到，非要把白居易的直白拉低到打油的水平线。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也挺直白，你能写出来？

白居易是倡导写诗百姓能看懂，但这是有前提的：

白居易倡导的只是某类特定内容的诗。比如反应民生实事等题材的诗，要百姓能看懂。这种诗在初期的定位就被白居易定位成了“揭露社会”的宣传稿，当然他就强行做到要百姓明白。

但这就不代表白居易的真实水平更不是最高水平。

白居易自己写某些表达自己心情的诗时会考虑百姓？

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

来，就是这首，老妪能随便解试试？就说你，能完全看懂吗？能在没有注释、不百度的前提下看懂吗？

当然，白居易的总体风格算是很白的。但这就不代表他已经白到了浅俗，白到了人人能懂的水平。

看看白居易的那些能代表他水平的代表作，从语感，到内容，到技法，哪个是常人能及的？和俚俗扯得到半点关系？

如果说“水面初平云脚低”也算浅白俚俗，那么贺知章、杜牧、李白等等等等，是不是都能算到俚俗浅白里面去？

还有一个很致命的错误就是：

把能解当成了评判诗好坏的标准，且很多时候当作唯一标准。

这其中的漏洞太明显了。

如果真是这样，人人都按照白居易的方法，雇一个老妪天天听你读诗，然后改，改到老妪能懂为止，人人都能成为白居易这样的大诗人？可能吗？

别忘了，诗歌在看重内容的同时，还有诗歌的其余美学性质。这包括语感上的美，音乐上的美等等。

比如“水面初平云脚低”，说“水面初平云脚矮”，意思也一样，如果老妪都能解，就能证明这两句的艺术造诣一样么？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造成误会。就是因为白居易的诗对于对诗歌深入了解的人而言，读过大量篇幅的人而言，真的挺没难度的。也许就造成了白居易的诗老妪都能懂的假象，这就是以己度人、以点带面了。

如果真有白居易和老妪的史事，白居易这样做，根本就不是一件有利于己身和艺术的好事。所以，如果说老妪能解这事儿是真的，就丝毫不能证明白居易的水平有多高，反而只能证明这事儿拉低了白居易的水准。你说呢？

最后提醒大家，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保持敬畏，对于来自于这个领域的一些奇闻保持怀疑态度。别一天到晚觉得自己挺有发言权了，别把一些有的没的当作评论和写作的准则。然后，听见一两句，从网上看一两句，就信了的，果真这样的话，那就堪忧，堪忧了。

文章摘自知乎专栏，内容稍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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