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

文/诗心

误以为荼蘼的，其实是紫薇。

入夏以来，校园月季鲜亮亮开着，人们的新鲜感颓了之后，紫薇花悄无声息地挂在绿里。开始的时候，只那么一小坨粉，被一树的绿前呼后拥着。不显眼。我偶然瞥见头顶的花束，着实惊了一下。哦？一棵会开花的树。我注意过这棵树，它的旁边还有两棵，长在墙根下。春天来的时候，它们的叶子一天比一天多，颜色一天比一天绿。叶子很大众，没有什么特点。这是什么花儿？没有人知道，连种树的人也不知道。

不几日，一大团，一大团的粉花儿，挂在树梢头。姑且称它团花，丁香状，槐花状。一团团的。古典得如灯笼。未开的，树梢上满是又圆又小的花苞，荒野里野葡萄大小。一个个的绿，支愣着。过了几天，从花苞表层的绿里，渗出粉红，好像一不小心染了上去的。

江南的友告诉我那是紫薇。紫薇？初听这两个字，我的眼前闪现林心如的影子。在第一部《还珠格格》电视剧里，她扮演过紫薇格格——清纯婉约，哭哭啼啼，受尽委屈的角色。街里街坊的老奶奶们，一听到从窗户里飞出来《还珠格格》的音乐，不聊天了，弓着身子，拿着小凳子起身回屋，嘴里说着，改日聊，回家看紫薇格格，小燕子去。

每个清晨，我都会在小花园中停留一会儿。看看花儿草的。小花园的美被我装进心里，精神大不一样。工作累着，忙着，美好着。恐怕这就是我花痴的原因吧。如今，正是紫薇花开的时候，我当然要看紫薇。一声声清晨问候之后，一个个身影从我身后飘过。她们赶赴食堂吃饭聊天，无暇顾及紫薇花开。我呢，不急，看看花。与一树花对视，看看花儿开了多少。

天，一日日热了起来，紫薇却越开越多了。一串串。宛如霞光灿烂。墙根下三棵紫薇。紫薇花开后，知道是紫薇。不开花，可认不出它。一棵开了，另一棵不落其后，连中间那棵低矮的紫薇也开了。我称它少年花。那么矮，不服输，跟屁虫似的开了自己的花。紫，薇，紫薇。紫色的花儿，名副其实的紫薇。

紫薇，静默的花。无香。不像牡丹，未见花，远远闻其香。即使花瓣萎谢成尘，香依然声势逼仄。紫薇不以香气花颜取悦于人，普普通通。我在大街小巷寻找过紫薇，目前为止，还没有遇见过。

细看紫薇。饱满的花苞，宛如支起的小帐篷，露出六根骨架。那些粉啊，紫的，躲在绿苞苞里。花儿在花苞里孕育，撑不住的，花苞六根筋骨间裂开一道道小缝。六枝纤细，比针还细的小柄，伸出来，手中托着一片片哆哆嗦嗦的粉。

六片花苞打开后，像六片小绿叶，又恰似一个小托盘，托住一丛黄色花蕊。花蕊变戏法儿，一根根，向上伸长，向里蜷缩，好像爬山虎的小脚。

张潮在《幽梦影》一书中提到过紫薇，曰：“花与叶俱不足观者，紫薇也、辛夷也。”这里的辛夷指玉兰。张潮言外之意，紫薇的花和叶都不值得一看。紫薇的叶，若与芭蕉、莲荷相比，不足以观，花可圈可点。紫薇花需要仔细看。像生活里的人，有的人猛一看很漂亮，越看越觉得相貌平平。有些人猛一看相貌平平，仔细端详五官，越看越好看。紫薇是耐看的花，越看越有味道。

紫薇花开，惹来两只蜜蜂。很大的蜜蜂。像我儿时见过的，玩儿过的，一种名为“金箍噜棒”的黑色小昆虫。它们颈肩蓝绿色。这么大的蜜蜂我是第一次见。我没有见过这种蜜蜂，我怀疑不是蜜蜂。不过，我亲眼所见它们采蜜的样子。别看紫薇花下月季花娇美——绣花枕头。蜜蜂们不喜欢。它们喜欢紫薇的实实在在。无蕊不成花。自从紫薇花开后，蜜蜂们忙碌了。它们飞到黄色花蕊上，低头嗅两口，又跑到另一朵花的花蕊上，吻两下。有时，还用两条前腿挠两爪，忙得不亦乐乎。

一束调皮的紫薇耐不住寂寞，从铁艺栏杆缝隙处，探出头，向外张望着。剪一朵紫薇，仔细闻，一股淡淡的，植物的香，不仔细闻，闻不出香。

我写过丁香，我说丁香是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的花朵，素装淡裹，安于一隅。无论如何，丁香还是有香的。紫薇呢，鼻尖不凑近朵儿，连香都闻不出来。这样一想，其实紫薇比丁香更寂寞，更深情。

不与百花争春。这就是紫薇了。春天来了，群花们一个赛着一个开。蔷薇、月季还知道拽着春天的尾巴，开两朵。紫薇不等夏天彻彻底底来，绝不开花。耿直倔强得要命。它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伴着春天的脚步慢慢长着叶儿。不羡慕，不嫉妒。春天的花儿们哗啦啦开，呼啦啦败。春天忽地闭幕。

转眼，夏天来了，天热了，紫薇慢条斯理地开了。花儿的世界里，紫薇开得最慢，最长久。诗人杜牧喜欢紫薇，诗曰：“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今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诗人写紫薇，却一字不提。“桃李无言今何在？”这一典故，出自《史记.李将军列传》，恰恰写出紫薇高洁品性。换言之，紫薇不言，下自成蹊。紫薇历经炎炎的夏，清凉的秋，秋天里，独自绽放。原以为月季开得最长久，花儿开得最长久的，还有紫薇。杜牧是紫薇的知己，没有对紫薇的深情，无论如何写不出这样的体己话。杜牧，也因了这首紫薇花，人们称他杜紫薇。

热浪袭来，念及校园紫薇，娇嫩花瓣儿，是否经得起烈日？

清晨赶赴校园，紫薇依然如故——多坚强的朵儿啊。不像牡丹月季，樱花蔷薇，经不起风吹雨打，刮点风，下点雨，花瓣们拼着命往下掉。紫薇懂得自己，不过是开在尘世低处的花朵。它不与命运抗争。既然改变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它在风雨中修炼，不追风逐流；不需要被认可，被喜欢，被赞美；不需要名啊，利的。它以一树花的生命，做好一件事，好好地活着——长叶开花。紫薇活出生命的真味；活出了境界。所以，花期如此之长。

如若做不了春天艳丽，被人称颂的花朵，不如就做一株幸福的紫薇吧。以紫薇的姿态，卑微高贵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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